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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员光环大降:求职门槛抬高靠刷题入职却被当小工,35岁遭嫌弃

程序员的世界也是一座围城,站在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围在城里的一部分人想逃出来,而最终绝大部分人不管情不情愿都得出来。

作为常规职业,程序员在中国出现的时间不过才30余年。这是个年轻的工种,但已经无处不在。只要有网络,就会有程序员。一众神一样的互联网公司在那里闪着光,有经验的人会说,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想要赚钱,那就学计算机吧,这是条改变生命轨迹的捷径。

而对另一些人而言,这个职业还裹挟着不为人知的苦。比如常年保持高三自学和自律的状态,因此头发才掉得格外快;比如去美国当湾区码农,内卷和攀比也如影随形,一不小心就掉进年薪、房子和绿卡的黑洞中,心态失衡,明明一年几十万美刀却感不到快乐。

而更大的威胁是这是一个不可托付终身的职业,过了35岁,危机和转机只在一念之间。

“难道我连一瓶水都不值得给吗?”

5分钟内,程序员阿豪从信用卡中刷了195美元。他正在为“刷题”进外企买单。

三周前阿豪在北京接到3个面试机会,公司分别位于西二旗、亦庄和望京,这是几个北京程序员的大本营,任何两点之间的距离都超过半个马拉松。但一圈下来,最让他气的不是北京太大,而是“居然没有一家公司给水喝”。面最后一家公司时,这个广东来的男孩用毫无起伏的语气问面试官:“你们从来都不给面试者水喝的吗?”对面三十出头的男人瞪圆了眼睛,愣了两秒才拿起电话打给行政:“送瓶水过来。”

水当然不是全部原因,但足以是一个敲醒脑壳的大棒槌。“我在深圳找工作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不给水喝的公司,北京的公司就是牛啊。”阿豪想不通,自己坐一个半小时地铁,下了地铁又骑10分钟车赶过来面试,难道连一杯水都不值得给吗?“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面试过程中存在的理念差异也让他很不爽。一家公司出了20道题目,有道题是考记忆力的,阿豪一时想不起来,在答题区写:“查一下就知道了。”尽管其余19道题都做对了,面试官还是感到被冒犯,他用难以置信的奇怪语气吼出来:“查一下?!”阿豪不懂:“难道他们以后上班没网?每行代码都要自己想出来?”

“嘴脸够难看,我还没入职就已经不被当人看。”

北京城是最不缺程序员的,这里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码农,光是北边的西二旗,其地铁站在高峰期一小时就有2.5万人涌进挤出,其中会敲代码的估计超过一半。有人推测,中国有500万以上的程序员,其中五分之一在北京。公司不愁找人,年轻人也不愁找工作。在编程班学习几个月,出来也能以8000元月薪入职。

阿豪觉得,那些想赚钱的年轻人,及时转学编程是聪明的。他一个初中同学专科毕业找了份3000多元的工作,后来花2万元报了一个编程班,几个月出来就找到8000元的工作,两年后工资变成一万二。“不过他本身也爱看书,愿意学习。”阿豪说。

阿豪热爱计算机。他不是名校毕业,大学时就对课堂教学内容滞后深有体悟,便开启自学之路,把一半生活费用在了买书,一小半是国外的英文原版书。那些书不好读,一本本厚得像字典,最开始他一整天只能翻动10页,后来他两个小时就能看二三十页了。到了毕业时,他看完了四十几本技术书,还有几十本没来得及看或者没看完。

阿豪上一份工作是在IBM做外包工程师。当时他跟IBM美国总部的工程师交流颇多,对方欣赏他,给他内推,他先后通过了IBM的三轮面试,offer允诺下来,根据职位预估待遇将是他做外包的两倍还要多。结果恰逢多事之秋,offer一推再推,最后由于所在项目进展不顺,变成了无限期推后,等待半年后,阿豪选择了离开。

与IBM打交道这段经历让阿豪了解到外企的工作风格:工程师地位高、不加班、休假多、注重思路和沟通力而非记忆力。

图/视觉中国

他打开招聘网站,发现北京一大波外企竟还在招人:Hulu待遇丰厚,微软是自己一直关注的企业,还有一家业界做得非常系统的外包公司,它的办公室就坐落在离他住处骑车10分钟的地方。

重要的是,这些公司并没有将“985、211优先”这样的要求放进去,这给了阿豪机会。“还是去外企!”阿豪决定了。当天下午,他在Leetcode、一亩三分地等资讯网站上支付了近200美元。会员开通后,他获得了资源大包——大厂完整题库和美国企业面试经。整个十月,阿豪会在刷题中度过,他无奈地表示,“内卷严重啊”。

“内卷”这个概念也称“过密化”,最早说的是殖民地爪哇,由于人口迅速增长和殖民者对农作物的需求增长,造成大量人力进入农业生产,而殖民者提高农作物总产量的办法,靠的并非是提高个体劳动力的生产效率,而是压缩他们的成本。内卷化一般指一个社会或组织既无突变式的发展,也无渐进式的增长,长期只是在一个简单层次上自我重复。

而现在用来形容程序员行业,也再合适不过了。社会对软件有巨大需求,但“程序员太多了,招聘就只能不断加大题目的难度、缩减答题时间。”阿豪说,近几年题目越发变态,比如有些题涉及动态规划,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场景十分有限的技术,工作十年都不一定用得上。

再加上现在软件项目庞大了许多,再也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工作,很难再有30多年前求伯君的传奇了。

于是,企业招人的架势看上去找的是一个能造出火箭的英雄,而实际上等你真的入职了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在日复一日中拧着螺丝的小工。“这就是行业现状”,阿豪解释。

“过去程序员是匠人,现在是流水线上被迫赶工的小工,要的是‘糙猛快’。而想进入一条更正规、提供更多福利的大流水线的门槛却越来越高,虽然进去之后还是做小工。”阿豪打比方道,而他现在正在为进入一个大流水线而努力刷题。

被光鲜外表“套住”的人

10月1日,北京天安门前,程序员出身、小米集团创始人兼CEO雷军,以民营高科技企业家的身份出现在“十一”的彩车上,他笑逐颜开,挥舞着捧花的身影在电视直播里停留了数秒。而两个礼拜前,美国硅谷,一名中国籍程序员在Facebook总部的大楼上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38岁的生命,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时代浪巅,前途光明,这个因光环吸引了无数优秀人才的行业,裹挟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高压、焦虑和各种苦不堪言。

从Facebook四楼跳下的工程师Qin Chen毕业于浙江大学,30岁那年赴美在南加州大学攻读硕士,后留在美国,一年半前加入Facebook。根据前Facebook工程师、现YouTube网红Patrick Shyu在揭露视频中介绍,Qin Chen所在的广告技术部门,本身压力就很大,稍有闪失都可能造成数百万美元的损失。最近Qin Chen的工作评级下滑,他想换组避免进入PIP(绩效改善计划),因为进入PIP的雇员在一段时间内如果不达标就会被炒掉。Qin Chen的印度裔上司先是同意,后又出尔反尔,最终还给了他一个低评级,让他无法换组。

YouTube网红Patrick Shyu披露,61.8%的人认为与加入之前相比,目前在Facebook的每个人都感觉压力要大一些。

Patrick Shyu还称,Qin Chen没有绿卡,只持有工作签证。这意味着,如果被开除,他就必须得在60天内找到新雇主,不然就得离开美国,而他的家人待在美国也全靠他的工作签证。外界猜测,38岁的Qin Chen在美国的8年时间几乎每两年跳槽一次,与拿绿卡不顺有关,这些压力最终压垮了他。

很多人认为,Qin Chen事件并不是一个人的悲剧,应该将其归咎于Facebook恶性竞争文化以及美国大厂对PIP制度的滥用。在Patrick Shyu的视频中,有Facebook员工在匿名论坛Blind上坦言,自己有好几次也想过自杀,并且去阅读公司死亡保险。也有员工写道,当他与其他员工谈论企业文化和工作中的快乐时,很遗憾没有人说很快乐,没人愿意长时间待下去。

有国内老程序员评论说,Qin Chen的行为表明,程序员肯定不是他原本内心深处最热爱和执意追求的东西。因为干程序员很苦,没有真心的热爱,很容易被别的东西裹挟。而最近这些年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这个职业被裹挟了太多东西。

也有湾区码农评论称:被PIP了不要先自我否定,这就是一门生意而已,不要把自己个人的喜好过多投射到一个商业公司上。要想的只有怎么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怎么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Qin Chen本身有其他更加灵活的选择,甚至大不了回到国内,以他这样优秀的教育背景和履历,并不愁无施展的舞台。但26岁的女程序员郑然觉得,将Qin Chen压垮的,还有湾区隐形的鄙视链:“不能回国,回去就是失败。”

2017年郑然在美国一所大学修完了计算机硕士,第一份工作是湾区的一家创业公司。离职待业时,她想过回国,但周围人都在跟她说:“坚持一下,不能回国,回去就是失败。”

她很迷茫:100万元的留学开销、身边同学不断收到的offer大包、要留在美国的自尊心、上一份工作中来自上级“你不适合做程序员”的评价……睡觉时郑然常常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loser?

她决定要留下。这之后半年,郑然主力攻克谷歌,开启刷题模式,这一刷就是半年。谷歌题库700多道题,她并不是把每道都刷到,但两百道是有的。但当她如愿以偿进入谷歌后,并没有变成“人生赢家”,她在工作中感受不到快乐,待了一年后,她被PIP,两个月后便离开了谷歌。她说:“我在湾区就是一个失败典型吧。”

郑然经历了痛苦的自我怀疑时光,她寻求过多个心理咨询师,包括谷歌内部的Bluedot志愿者。她发现大公司内部的心理咨询部门并不是给求助员工信任和自由表达的绿洲,其价值就在于帮公司劝你尽早主动离职。

还有专业的心理咨询发挥了作用,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loser。身处湾区“CS大法好”的大环境,很容易被周围的圈子攀比带跑偏。一个在湾区大厂的程序员总结,在湾区,码农们比谁拿的offer高、谁拿到了绿卡、谁住的house漂亮、谁的孩子上了顶级私立学校......

比较永不停止,他们已经是站在金字塔顶层的程序员,但正因此而更怕掉队,对“成功人生”的追逐狂热不减,以至于他们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当裁员或者PIP来袭时,程序员们更容易陷入脆弱的绝境,担心周边人的眼光而崩溃。

离开谷歌后,郑然在两个月时间里做了以往从未做过的事情。运动、用约会软件认识网友、参加了一场两百人相亲大会。这些事情让她突然发现,世界之宽广,人类之丰富,成功和失败之间没有标准。

“我连不擅长写代码都能刷题刷进谷歌,那我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岂不是无敌?”郑然终于跟自己达成了和解,但是她表示心理咨询会一直进行下去。

程序员不是一个终生职业

无论正挤破头要去大厂的人,还是已经在光明顶沐浴阳光的人,程序员中的“老人”们已在寻找自己的下一个战场。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程序员不是一个终生职业。

“我现在转行了”,楼钧顿了顿说:“现在做餐饮。”放弃老本行,让在行业中小有名气的楼钧感到难为情。

楼钧是国内某大厂老人,40多岁,程序员出身。跟随技术趋势和公司业务的调整,他的职业生涯进行了几番变动,做过操作系统、云和大数据,几年前人工智能袭来时,他又要学习AI。直到这个时候,老楼承认这个年纪学新东西太吃力,那些书和论文已经啃不动了,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给年轻人挪窝,给自己解脱。

楼钧这样的人在他的老东家并不少见,他们在十几二十年职业生涯里,完成了财富积累后,隐退江湖。有趣的是,这其中一大波人选择了传统餐饮行业,这是个陈旧的古老行业,不需要翻英文论文,不需要一宿宿加班跟产品经理battle,一笔钱投进去,找个业内人,自己听响就够了。

另一个40岁的老程序员熊一居则将主要精力放在经营自媒体上。熊一居2001年工作后,在网站和游戏公司一共待了10年,2009年时在最合适的时机转型iOS开发,延长了自己的职业生命周期。这之后,他自己搞过创业,又回到大厂。直到2018年,近40岁的熊一居从未自己找过工作,猎头和同行会主动找上门,“挺高兴的,其实只要有水平就不用担心。”

这样的状况在40岁这年有所改变,大半年过去,他没有接到猎头的电话。熊一居认为主要是因为经济大环境不好,又想想,他说自己需要集中精力,要把更多心思放到自己现在的自媒体创业项目中。与自身技术适配度有关吗,熊一居拖长了一声“嗯”后,说:“挺复杂吧,有关系但不是主要原因。”

35岁后该怎么转型?这极富现代化的忧思不是一个新议题,但率先在程序员群体中蔓延。有调查显示,近一半的程序员年龄在25~29岁之间,且35岁以上占一成不到。

前百度资深研发工程师张成海认为,在国内,程序员的确不是一个终身职业。在他看来,这并不是因为程序员要掌握的技术日新月异,而是源于国内职场环境忽略了程序员的工程师属性。

有人认为程序员和医生不同,后者靠经验积累,前者则是靠吃青春饭,因为技术迭代的节奏太快,且每个技术都是不同的,需要重头再来。中年以后,程序员的学习能力和速度都极大下降,以致无法匹配工作需求,只能退出职场。

但张成海说,当下很多流行的技术其实是过去的延伸。他举例,Ruby on Rails 这个Web开发框架,现在基本已经消亡,但其中的思想在如今流行的Python Web框架Django中依然有所体现。不止如此,“现在所有流行的Web框架都会受到影响,一个美好的东西出来了,人类就会记住它,再以不同的形式重现它。”

“一个有素养的工程师不会被这些所谓的新东西迷惑。”张成海表示,前两年人工智能很火,诞生了很多新算法,但实际上,这些新算法不是凭空而来的,它们都是对旧有算法做出了各种改进,恰好在一段时间内集中爆发。有人说人工智能很新,他要从头学。这不能说明程序员不依靠经验,而是说明,国内公司分工有问题,没有提供一个好的职业发展途径。“国内注重的不是工程师的素养,而是能否加班,短期内能压榨多大的价值,有些程序员是速成的,知识体系本来就不牢固。”张成海解释到。

软件工程师落脚是在“工程师”,张成海笑言,对于工程师来说,经验总是凌驾于工具之上的,其他工程学范畴内适用,计算机同样适用。而国内程序员难以成为终身职业,根本原因是国内的资本发展不够健康,没有工会约束,最终忽略了程序员的工程师属性。

不过,仍有大量程序员在中年以后选择了更广泛的领域,好像前些年的程序员生涯是在练基本功,为后面更富色泽的人生打下一个基础。

几年前,老程序员比尔·盖茨投身马桶革命。他通过梅琳达·盖茨基金会,支持不需要下水道的便捷马桶项目,这种马桶有望改善全球40亿没有厕所的人的生活,降低疾病传播风险。有趣的是,这个马桶能将人类的粪便转化为电力和清洁的水,比尔盖茨在亲自尝过一口后还开玩笑说:味道并不比任何瓶装水差!

图/视觉中国

雷军很多年前成为程序员中最懂投资的人并创造了小米和小米生态链模式。也有程序员,因为熟悉某些传统行业,成为传统行业和IT技术之间的桥梁。还有程序员像楼钧一样,进入了不太相关的产业,并观察着新的机会。

当我问25岁的阿豪十年后的人生规划时,他没做太多思考:“开个小饭馆……还是服装店吧,准确来说是服装品牌。”阿豪喜欢编程,但他觉得这只是一个技能,托付终身没有必要。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国内还没有形成大龄程序员的就业生态,35岁以上的大龄程序员“要么转管理要么做资深专家”,而这两种方向又与他人生志趣殊途。

而在当下,阿豪LeetCode主页显示他已经刷了76道题。好像多刷一道,阿豪就距离未来生活更近了一步。

(文中采访对象皆为化名)